卢二伯中风在医院急诊观察室观察一个礼拜，打了一个礼拜的吊瓶针，疏通血管，昨天出院。机动三轮车把他拉到家门口。机动三轮车师父把他架回家，他半边身子不灵活。卢二妈说，他非要出院不肯在医院里住，说再住就要死在医院了，他怕死在医院。皮匠说，人要死心里都有数，老头又过了一个坎，一时半刻不会死的。家门口的人去看他，他对家门口的人讲，到阎王老爷那里报到，阎王老爷不要他，阎王老爷讲，排队等三年再说。  

       卢二妈又买了两只母鸡，两只都是精瘦的麻鸡。那只黑母鸡到底没有杀。卢二妈说，黑母鸡屁股已经开了二指，过了年开春一准下蛋，说不定不到过年就要下蛋，黄嘴黄脚的黑鸡最会下蛋。城里不准养鸡，但是我们这条街上有人养鸡，白天把鸡放在天井里养，傍晚的时候把鸡放到家门口散步。鸡们知道在马路边上玩一会儿天黑之前回家上窝。

       今天午后算命瞎子又到我们这条街上来了，他站在我们店门口不走。这个瞎子眼睛虽看不见，但有特异功能，他知道有人想算命。阿秀和小梅都想算命。前些天她们讲过要是瞎子过来，找瞎子掐命。阿秀想算算有没有星运，她做梦都想一夜出名。小梅想找一个海外赤子，以后可以出国。要是银花在店里她们就算成了。偏偏午后壁虎没有外出。壁虎不许我们上班时间做不相干的事。壁虎支甜莓儿去对瞎子讲，这里没有人要算命。瞎子不肯走，壁虎叫甜莓儿拿一元钱给瞎子，瞎子不肯要，甜莓儿硬塞到瞎子手里，瞎子走了。瞎子用小铁锤敲铜板叮叮叮的声音在风中颤抖。真奇怪，瞎子走很远了，这声音还隐隐的在耳边。壁虎说命好的人不用算，命还是好，命不好的人无论怎么算，命还是不好。我想到皮匠的话，卢二伯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去那天，皮匠讲今年秋天是多事之秋。多事之秋？有没有多事之冬、多事之春、多事之夏？早在春天的时候皮匠就对人家，今年年景大凶，一年快过完了，也没发生凶事。

       傍晚小黑蛇到店里来找壁虎说话，也许她遇到什么事了，她用冷冷的目光看了我看了好几次，有同我说话。她把壁虎拉到店外面说话，他们在路边说了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话。他们讲什么，我听不到。后来壁虎回店里来脸色阴沉沉的。

       晚上打烊前，壁虎看了我一眼说，今天尾巴气色不好。

       我摸了摸脸，朝镜子里看了看自己觉得还好，就说，还好。

       壁虎还是说，气色不好。

       小梅、阿秀、银花都朝我看，好像我脸上真有不好两个字。

       我说，早晨从卢二妈门口过，她家黑母鸡把头从猫洞里伸出来，歪过头来看我，那鸡的脸红红的，我看有点奇怪，皮匠说鬼魂会附在一切动物身上到阳世来。

       壁虎说，你当心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阿秀嘻嘻地笑。小梅说，她被鬼拖走的时候，壁虎去救她。

       银花说，不能白救，壁虎救了尾巴，尾巴怎讲？要有个态度。

       阿秀和小梅假模假样地附和银花，咯咯地笑。我看阿秀笑的样子像哭。

长篇小说《陌生世界》 王心丽 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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